上個周末，又一屆美國籃球名人堂登堂入室。昨天的推送，我們小朱寫了篇皮爾斯。每年十多個人，只有殳海全都認識，中國球迷最熟悉的就那么幾位。皮爾斯、波什、大本、韋伯，這幾位在退役之后躋身名人堂，只是時間問題。在這些最熟悉的角色里，讓我心頭一動的，是老爺子阿德爾曼。

里克·阿德爾曼，現在是一位名人堂教練了。臺上韋伯、迪瓦茨，臺下帕特·萊利，弟子和同行們看上去對他尊敬極了。

哎，聽這話茬兒，難道生涯1042勝的千勝教練阿德爾曼，入選名人堂還有爭議嗎？

我不說別人，就說我自己啊。我不是說阿德爾曼入選名人堂不夠格或者有爭議，而是在這之前的很多年里，我好像還真沒想過老爺子會進名人堂的事兒。比如，你知道波波維奇將來肯定能進，菲爾·杰克遜退休的時候，你也知道他肯定能進。但阿德爾曼7年前退休的時候，你可能就沒細想過。而且說句實話，在我們的潛意識里，阿德爾曼真是一位多么杰出的教練嗎？也不好說。畢竟咱們了解他呀，誰讓他在火箭干過。

我們這撥新聞工作者，有過一定時間駐美的，說起那撥火箭的人，大多每個人都能講兩個段子出來。畢竟球隊里有個大個兒是自己人。阿德爾曼的段子，我能講好幾個。有幾個有意思的，很能定義他做教練的風格。

第一個，阿德爾曼是接替范甘迪來火箭的。來了之后，訓練只練進攻，從來不練防守。在范甘迪手下天天練防守的這幫運動員挺不適應。后來眼看賽季開始了，老爺子還是不練防守。眼看要準備第一場比賽了，開準備會，老爺子一句防守都沒提。等會開完了，大姚憋不住了，起立提問：“教練，明天防守怎么布置啊？”老爺子一愣，那感覺是：“臥槽，打球還得防守嗎？”老爺子想了想，反問大姚：“你們以前是怎么防的？”大姚就在那兒給老爺子講了半天范甘迪的防守策略，老爺子聽完一點頭：好！就這么防！散會！

第二個，有一場比賽之前，時任火箭總經理的莫雷在自己辦公室里坐著，突然有人敲門。開門一看，是巴蒂爾。莫雷說眼看要打比賽了，你上來干嘛啊？巴蒂爾說，教練實在說不明白應該怎么防守，大伙兒讓我上來問問你。你不是研究所有球隊數據嘛，你說說我們怎么防合適？

第三個，阿德爾曼看見大姚打得很累，就找大姚談話，說你打得那么累干嘛？你干嘛老往籃下扎，上那兒玩命去？大姚說，那就是我的比賽風格呀，范甘迪教練一直讓我這么打。老爺子說：那多累啊。你就站在罰球線那兒，投倆籃兒，刷刷傳倆球，那多輕松！大姚說那我不會呀！

你看，幾個段子一講，阿德爾曼的形象立刻躍然紙上。坦白說，阿德爾曼的路子，和他的籃球哲學，和習慣了跟小范甘迪一個路子，崇尚極致準備、全力以赴、防守為先的大姚都不太一樣。阿德爾曼到火箭一陣子以后，我曾經跟大姚說：“你們隊最好的機會，就是前一兩年。因為老阿不防守，現在你們這撥人，范甘迪防守的底子還在，再加上他的進攻，可能能打出成績來。但他來的時間越長，你們的防守就會越下降。”大姚當時同意我這個說法。阿德爾曼到火箭第一季，他們打出22連勝。但后來姚明傷了，第二年麥迪和火箭掰了，姚明又大傷，核心沒了，就甭提了。

不管怎么說，在當時我們的概念里，可能也是很多中國球迷的概念里，阿德爾曼這種明顯偏科的教練，在一項強調攻防平衡的運動上，拿冠軍是夠嗆。最后老阿的確是23年執教生涯無冠，也不算意外。

這些都是段子和歷史。我想說的是，當我看見老爺子站在名人堂的講臺上，不時咳嗽兩聲，仍然侃侃而談的時候，我突然生出來的想法。我覺得我們是不是都特么太苛刻了？

入選名人堂的教練，顯然是一位偉大的教練。不偉大能拿到1000勝嗎？常規賽勝利一文不值嗎？千勝教練，意味著他在聯盟里縱橫20年以上，必然是取得了很多運動員的信任和認可。大伙兒不支持你，你能贏球嗎？所有的這一切都不是白來的。你只聽他10分鐘的名人堂發言，就能看到他的性格魅力。他說波特蘭有世界上最好的球迷，然后薩克拉門托也有世界上最好的球迷。哪兒哪兒都是最好的。臺下都樂，但是你還是覺得老爺子說的是真誠的。他能到處與人為善。雖然他長得像希特勒，但跟誰都很隨和。他盡量誰也不批評，誰也不得罪，這就是他的人生之道，而他真能做到。就這個道行，就不是人人都能修煉得出來。每個人的道，就是每個人的特長。咱們中國人說事兒論事兒，從來都是武無第二，內卷的厲害。習慣什么都得跟最好的比，好像你比不了最棒的，你就不算什么。我們太缺乏一種隨時發現美好和贊美別人的語境了，老是對所有人都那么嚴格，不管對自己是不是寬容。

你看，回頭想想，阿德爾曼帶國王打出過那么水銀瀉地的籃球。到了火箭，我們一研究，哎呀，這個人沒防守呀。

阿德爾曼的前任范甘迪倒是有防守，小禿子跟大姚最合了，可他沒進攻呀。

范甘迪的前任湯姆賈諾維奇，拿過兩個冠軍的教練，可他捏不住弗朗西斯呀。

我們審視世界的視角，是一種非常毒辣，一針見血的視角，總想一棍就打得他原形畢露，顯得那么世事洞明，看穿一切。上下五千年，我皆可一語戳中要害。

波波維奇又怎么樣呢？你沒了鄧肯不也瞎了嗎？

今年入選名人堂的這幾位著名大腕兒，當我們用我們的習慣視角去品評的時候，是可以這么講的。

皮爾斯？就35秒挨了13刀那位？他也就是命大，但他最近干的那事兒，跟吳簽也差不多。

波什？他就是給詹姆斯和韋德打個下手嗎？看他每回讓加內特給揍的。

本·華萊士？那我可要跟你講講專業了。大本這個人之所以能拿四屆最佳防守運動員，那是因為他數據好，凈是蓋帽。他為什么凈是蓋帽？那是因為有“怒吼天尊”拉希德給他頂著呢。大本1對1防守能力就一般。咱不說別人，就說2002年世界錦標賽，美國隊碰上中國隊，他防得住巴特爾嗎？他真防不住！

韋伯？花拳繡腿，技術是好，太軟了，要不然他們干不過奧尼爾呢！

嘿！讓我們摸著良心，這里有沒有你的臺詞？我就真說過。當年世錦賽回來做節目，我說過大本防不住大巴，大巴輕輕松松15分。

可時過境遷，滄海橫流。當我們熟悉的一代代人物，退出那宏大的舞臺，我們發現我們也老了。你們年過而立，或者如我，正走在通往50的路上。我們變得更圓潤，也更溫和。我們仿佛越來越能接受，沒有多少人是完美的存在。哪怕你只有一點特長，你在茫茫歷史上留下了印記，你一定有你的理由，你就該配得上被贊美。我們學會了贊美別人，就是簡單的，發自內心的贊美。不對別人那樣苛刻，就像對自己一樣寬容。我們開始學會說，這已經很不容易了。當我們學會這點時，我們更容易與人和解，也更容易和世界和解。

我們終于學會了從另一個角度說話。

范甘迪，他的防守太棒了！

阿德爾曼，他的進攻讓人眼花繚亂。正是他的溫和與開放，給他的運動員創造了自由發揮的空間，才會展現出那樣的想象力。

皮爾斯是大體型小前鋒的先驅啊。在那個時代，技術全面的都是得分后衛，那是四大SG稱霸江湖的時代。那時像皮爾斯這種全面的小前鋒，能里能外，能傳球，又這么成熟，他可是獨一份！波什可是空間型5號位的先驅啊，而且他在詹姆斯和韋德身邊打球，做出了巨大的犧牲。大本，他可是太獨特了。他未經選秀，那時沒有人相信他。通常一名2米05左右的內線運動員，是不能作為主要協防人掃蕩籃下的，但大本偏偏做到了這一點。韋伯，他多么華麗呀。他是那支國王隊皇冠上的明珠。那時他們可是全美的寵兒，他們幾乎就打敗了湖人隊！

為什么直到現在，我們才學會這樣簡單，直白的贊美？

而你也許，還沒有學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