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時候，村前有一條小河，不知道來自哪里，只是彎彎曲曲的向前流淌，河水不大，清澈見底，河床上的鵝卵石被河水沖刷的亮晶晶的，小蝌蚪和小扁魚兒在里面自在的游走。這條河養育了我們村莊的人，也養育了村莊里的馬牛羊，充盈了我整個童年，是我童年生活最豐富的記憶之一。

春天來了，風兒軟軟的，太陽暖暖的，小河仿佛在一夜之間就融化了，冰塊兒隨著流水一路歡快跳躍，越跳越小，漸漸消失。小河邊上的草草被叮咚的河水吵醒了，露出萌萌的一對小耳朵，張望著張望著，探出了身子。柳枝兒在春風的撫慰中有些害羞，情不自禁的扭動著腰肢，扭出了點點綠衣。伙伴們挎著籃子，拿著鏟子，奔跑在河邊上，苜蓿芽、苦苦菜和灰灰草變成了媽媽的拿手菜，嚼一口，滿口春的味道。

春天的風也有發脾氣的時候，我和弟弟抬著一桶水，在回家的路上，遭遇了沙塵暴，烏云抱著團翻著滾從西邊壓向頭頂，狂風帶著沙石吹打在臉上，生疼生疼的。天空一片暗黃，太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，我們兩個在狂風中搖搖晃晃地摸索著往家走，舍不得倒掉抬到半路的桶中水。

夏日的午后，媽媽們在河邊洗衣服，我們在河邊上開小渠建池塘，圍著臉盆大的池塘，看著被捉來的小蝌蚪無頭無腦的亂撞著找出口，伙伴們爭先恐后的給小蝌蚪找來樹葉子、小花兒、小螞蟻當食物。男孩子的衣褲都被媽媽們洗了曬在河邊上，他們光不溜溜的藏在水里打水仗。被打的急了，呼哧一下站起來，一抬腿，在哈哈的哄笑聲中，又趕緊捂住襠口蹲了下去，嘴里胡亂地羞罵著。

家里養了一頭灰白色的老驢，我每天早晨放學后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牽著驢韁繩到下河里去飲水。村里人習慣地將河分為上河和下河，在上河里挑水洗菜做飯，在下河里洗衣飲驢飲羊。其實明明知道上個村莊的人也在他們的下河里洗衣飲驢飲羊撒尿，但就是覺得水是日日流淌的，上河里的水永遠是干凈的。

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，曬得又饑又渴的我走不動路子。我牽著驢韁繩無精打采的半靠在驢脖子上往前走，看著驢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，長長的睫毛真是好看。剛剛走到了河邊的下坡上，這頭老驢看到了河對岸上的一頭大黑驢，它嗷嗷地嚎叫了一聲，頓時來了精神，跳起來往前跑。我一個激靈，兩腿蹬地，死命的拽著驢韁繩不撒手，嘴里呵斥著。誰知道一向老實的老驢飛起一蹄，踢到了我的小肚子上，我哎喲一聲被驢蹄子踢倒在了河灘上。

老驢飛快地渡過小河，和對面的大黑驢廝守在一起。我躺在河灘上望著它們，憤憤地想著等我把老驢拉回家，一定要狠狠的抽它幾鞭子。老驢纏綿了一會兒，老黑驢被主人拉走了，它乖乖地到河邊喝足了水，來到了我身旁。我突然間就消了氣，老驢日復一日的為主人家做活，也許應該給它一點自由，讓它也開心一下。

自此以后，我再也不牽著韁繩去飲驢了，而是讓它自由自在地走在前頭，我跟在后面，悠哉悠哉的走到河灘上，我坐下來休息，它自己去喝水，喝飽了再悠哉悠哉的往家走。如果看到了同伴，它照樣會歡跳著跑去纏綿。我就坐著等它，我們之間好像達成了默契，我不限制它的自由，它也不會亂跑亂跳，暢快完了，還是乖乖地往家走。

想來，驢也是有智慧的，它是知道它的使命和歸宿的。人在抽它鞭子的時候，它的嚎叫聲也許就是它最狠毒的還擊，只是人聽不懂罷了。驢能忍辱負重，但它也有自知之明，比有些人可能都活的通透明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