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夜似無竟時，悚然夜夢猶在作祟侵吞現實。

噩耗倏忽而至，轟鳴一瞬萬箭穿心終而復始。

傷口終將愈合，往后年歲隱痛難消空嘆悲歌。

科比凌晨墜機罹難，一架飛機墜毀于漫天迷霧，一代傳奇隕落為霄魂月影。

悲訊傳來，仿佛夜穹跌墜霹靂轟頂，我們慌亂間只能祈愿，此際天未亮我們夢未醒。但是現實無從逃避，我們都知道，科比至此揮別人世，而留在原地的我們只能望穿千里送他遠行。

猶然記得科比的少年意氣。

那年十八，科比仍是瀟灑俊逸的白馬青衫少年郎。

他高中畢業登陸聯盟，清澈的雙眼晃蕩著璀璨的輝芒，緊握的雙拳迸發出澎湃的力量，挺拔的身軀也披掛上紫金的球衫。

年少輕狂的科比如同伐戮的死士般忘乎一切唯求勝利，他并非無知而無畏，而是越挫而越勇。

他的生涯起點并非一帆風順，生涯首秀得分掛零，在季后賽也連失關鍵球葬送勝機，但那又有何妨，他高昂的頭顱從未低下，他挺立的背脊從未彎折。

他一路見高山越高山，哪怕身臨懸崖腳踩石隙，他仍勇攀山巔凌駕云靄；他一路見江海渡江海，哪怕洶涌波濤翻卷天地，他仍掛起云帆直濟滄海。

少年意氣志在九州，高山遠川何懼之有。

偏執而刻苦的他飛速兌現著天賦，生涯第二年就已成為NBA歷史上最年輕的全明星首發球員。各路球星匯集于此盼能盡情享受這場全明星盛宴，科比也享受其中，但他所享受的是與喬丹的對決——那是時代的至強者，也是歷史的第一人。

那是一場令人瞠目結舌的全明星賽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科比執著于單挑喬丹，就連聲名顯赫的郵差馬龍上前為他掩護都被他怒聲斥走，他不想讓任何人妨礙他向喬丹發起挑戰。

兩個何其相似的身影在賽場上交疊，既像是殺手搏命拔劍相對，也像是豪杰對飲觥籌交杯。

科比毫不掩飾自己對于超越喬丹的渴盼，也全然不顧外人看待他的眼光。拍手稱嘆也好，嗤之以鼻也罷。他的封神道，與他人何干。

他是如此的偏執，也是如此的好勝。

他想要成為強者。不，他想要成為至強者，而至強者從來都只有孤獨傍身隨行。于是，鯊魚憤慨東游，科比登臨王座，意氣風發的少年就此獨守洛城舔舐孤獨。

猶然記得科比的巔峰盛景。

金戈鐵馬氣吞萬里，征伐沙場千夫莫敵。

他已非當時少年，褪盡浮華的他攬獲殊榮無數，立碑紀功成就斐然。

“你為何會如此成功呢？”

“那你見過洛杉磯凌晨四點的樣子嗎？”

回溯過往，陪伴科比的不僅有無盡的孤獨，還有遍灑銀漢的閃爍星輝，以及道路兩旁的寥落燈光。他多年如一日地在凌晨前往球館埋頭苦練，費心思修煉技藝，揮熱汗澆鑄成就，竭己力捍衛追求。

世人說他太偏執，但偏執的他終究也等來了加索爾，等來了費舍爾，等來了拜納姆，等來了奧多姆，等來了阿泰斯特，等來了所有愿意傾盡所能輔佐自己問鼎聯盟的隊友。

彼時的他已超越無數前人，也擊敗無數后生。

彼時的他睥睨天下，試問聯盟之大又有誰人在他之上。

那年征伐奧蘭多，他巧施妙手拆穿魔術，時隔多年終于又捧起了那座熠熠生輝的奧布萊恩杯；那年坐鎮洛杉磯，他施展渾身解數拼殺到底，鏖戰七場力斬宿敵綠衫軍蟬聯捧杯。

洛城穹頂恣意飄揚的繽紛彩帶似乎永不墜下，斯臺普斯響遏行云的縱聲歡呼也仿佛仍繞耳際。

那或許是他最為美好的回憶，但那必定是屬于他的時代。

至此，科比榮膺常規賽MVP，攬獲五枚總冠軍戒指，兩度加冕總決賽MVP，鑄就豐功震爍歷史，獲封聯盟當下第一人。

長空無邊際，歲月無竟時。

對科比而言，他尚有追求，但那是后話，時值此際，他只需要享受當下的這一切。無垠長空流云停駐，漫長歲月悠然靜止，而科比就站在這里，站在那條封神道的盡處，巍峨矗立，遍體生輝。

猶然記得科比的垂暮歸行。

他雖仍風骨堅勁，但奈何年歲漸老。

曾追風的駿驪豈愿成為寂伏槽櫪的老驥，曾封王的梟雄哪能棄守已非所屬的領地。步履漸乏的他還在嘶風抖擻，力氣漸竭的他仍然揮師而去。

但前路等待著他的，卻是命運捉弄般的亂象迷局。

科比那歷經千磨萬擊仍舊屹立不倒的挺拔身軀，伴隨著跟腱斷裂的傷病侵襲而轟然崩塌。他自己也知道，他在傷愈回歸后已不復當年之勇，可他仍然咬牙扛起紫金旌旗昂然挺立，而后倒下，再起身，又倒下。

當他最后一次顫抖著站起身時，他只看到了王朝坍塌后滿目瘡痍的廢墟。

從不服老的他終究還是承認自己老了。

科比垂首嗟嘆一聲，在退役信上寫道：“我的心臟仍能承受重擊，我的意識仍能沖破困境，但我的身體卻已明白，是時候向你告別了。”

他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了。

生涯最后一季，每支球隊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向科比致以敬意，各座城市的球迷也都蜂擁而至獻予熱烈歡呼為其送行。科比似乎轉瞬間褪盡了過往的偏執、嚴穆、渴勝與憤怒，他眉目帶笑地回應著為他響起的每一聲吶喊，溫柔細致地享受著臨近退役的每一段時光。

那是一個與先前迥然不同的科比。

但是，那還是科比嗎？

生涯謝幕戰，科比在斯臺普斯中心不可思議地攻下60分。

歲月枷鎖的封印轟然碎裂，步履蹣跚的英雄重獲神威。

恍惚如昨，科比巔峰猶在氣力尚足，只見他施展出十八般武藝，用摧枯拉朽的進攻轟穿敵方高筑的防線，用一如既往的得分慰藉自己孤勇的靈魂。

你看，你看，他還是他。

是的，他還是他。他滿足了球迷的最后一眼，也滿足了自己的最后一念。

Mamba Out——

本以為那一聲道別只意味著科比的退役轉場，未曾料想今日一別竟是后會無期。

長夜似無竟時，悚然夜夢猶在作祟侵吞現實，可夜夢悚然又如何？

噩耗倏忽而至，轟鳴一瞬萬箭穿心終而復始，可千瘡百孔又如何？

鱗傷終將愈合，往后年歲隱痛難消空嘆悲歌，可余生隱痛又如何？

我愿入悚然夜夢，我愿穿千瘡百孔，我愿受余生隱痛，我不愿服下時間這瓶解藥，我不愿忘記關于你的回憶，我不愿就此別過終無歸期。

我仍將念你，千千萬萬遍。

我曾寫過，我想把籃球鋪成一路風景，遠近高低都是你，我想把青春寫成一卷長詩，字里行間也都是你。

我也曾寫過，征伐萬里遂遠志，紀功千古俱往矣，暮歸身隱自茲去，江山長夜又日晞。

但我終究沒來得及寫一句。

我愛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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